保险起见,努尔亲自将希佩送到了她的房间里。一路上,希佩都一声不吭。
直到进了门,身处绿意盎然的房间里,一向骄傲的金发精灵大小姐才抬起头,轻轻地说道:“我是错误的吗……”
她泪眼朦胧,咬牙说道:“我知道教会做出了很多牺牲,我也非常感激,但这和我觉得安娜应该被刻在牺牲者的纪念碑上冲突吗?”
“我不明白。要是可以改变身份,我早就给予安娜正常人的身份了。她又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她生错了人家,她就必须作为奴隶受一辈子的冷眼甚至虐待?”
“我不明白。她有着和我相似的情感,甚至在学习上她比我还努力,经常耐心教导我,她比我优秀太多了。可因为生来便注定,无法改变的奴隶身份,她就活该永世被人踩在脚下吗?”
“凭什么说她是咎由自取?除去身份标记,她和我们基本上没任何区别。教会也好,其他人也好,努尔,我真的不明白……”
努尔静静地注视着她掩面哭泣,等她稍稍平静下来,冷静地说道:
“希佩,你认为奴隶为什么是奴隶?”
“……啊?”希佩茫然地抬起头,“因为他们的奴隶身份标记……”
“为什么会有奴隶身份标记?”
“因为教会说他们生来就有原罪,所以必须赎罪……”
“原罪是什么?”
希佩机械式地说道:“教会说他们不敬神明,反抗神明,是仁慈的光神宽恕了他们,允许本该灭族的奴隶们生存下来,代价是世世代代作为奴隶赎罪,直到作为奴隶死后,灵魂得到完整的救赎……”
努尔紧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里的茫然情绪说道:“那为何那些同样不敬神的邪教徒与罪犯们不会被刻上奴隶的标记呢?他们不也不尊敬光神么?”
希佩愣了一下,木然地望向努尔:“因为邪神的保护……”
“那为何邪神不保护那些悲惨的奴隶,而去保护那些渣滓?”努尔沉声说道,“你刚刚也说了,奴隶安娜与正常人别无分别。如果有一批正常人作为信徒,对邪神不是更有帮助吗?”
“我……我不知道……”希佩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
她卡壳了。房间里宛如一潭死水,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十分清晰。
努尔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觉得奴隶的待遇不公平吗?”
“嗯。”希佩点点头,“我以前没感觉,但安娜让我觉得奴隶也是正常人,不应该被如此对待,至少要给取得正常人身份的途径……”
“普尼斯港的奴隶们也是这么想的。”努尔淡淡地说道,“他们的不满累积起来,愈演愈烈,最终……”
金色的发丝下,希佩茫然的双眸猛然瞪大。
“你是指,奴隶暴动是……”
“对。说是奴隶暴动,实际上只是一群可怜人想取得正常的身份,获得真正的自由罢了。”努尔回复她道,“但奴隶们被邪神利用了,成为了召唤魔王的血祭仪式的牺牲品。”
“这样啊。”希佩忽然抬起头,“努尔同学。”
“有什么疑问?”
精灵大小姐逐渐锐利的目光钉在了努尔那十分从容的脸上:“我记得,当时你的反应就很不对劲,你说魔王要斩半神,像是对魔王降临早就有心理准备……从轰炸到奴隶暴动,再到魔王,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这一切?”
“是的。”努尔没有否认,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地问道,“你也不是刚刚才明白这些的吧?为什么不去向教会告发明显有问题的我呢?”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希佩的视线软了下来,慌慌张张地移向了证明你是知情者……”
努尔好心提醒道:“教会有查看记忆的手段。”
她辩解道:“记忆,记忆也是可以作假的……你这么厉害,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努尔叹了口气:“现在我告诉了你我是知情者,就说明我很有可能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之一,即造成安娜死亡的元凶。
“你其实应该恨我的。”
努尔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希佩把头埋得更低了,挤出来些许蚊子般的声音:“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说来迟了……为什么要说奴隶其实是牺牲品?”
她的大脑似乎正高速运转,信心在逐渐增强,语调也不知不觉地上扬:“你并没有‘堕落’,何况知情者也不一定等于事件元凶。
“你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说的对吗?”
面对希佩的质问,努尔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恰到好处的沉默了一小会。
“……很遗憾,我确实是幕后策划者之一。”
精灵大小姐的双眼再次惊讶地瞪大。
“如你所见,我是奴隶暴动这部分的策划者,我也知道魔王会降临。”努尔叹了一口气,“但我预先被告知的是,除了斩半神外,魔王降临是为保护奴隶运动,吸引警察、军队与勇者的火力,从而让奴隶们能成功逃出普尼斯港获得自由,而不是死在军队的火力下。
“按计划,奴隶暴动发起时,其它策划者会给予帮助,一直掩护到魔王降临后的时间点。
“但我被算计了。他们用的血祭召唤魔法阵,需要数以万计的牺牲品,而真正的牺牲品就是奴隶。为了加速这一过程,他们甚至用巨舰炮火无差别轰击普尼斯港。
“当我意识到我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后,阻止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当时能想到的,联系其它幕后策划者的手段全部失效,所以我决定尽可能进行补救,刚好我也听说你去了外城区,所以就想着至少先把你救出来。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差不多就是这样。”
努尔尽量平静地叙述着,并让看似无感情的声音时不时波动一下——听起来就像有一种淡淡的,却难以压抑住的愧疚感。
他观察着希佩的反应。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走神地凝视着自己的双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