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自忖他晚上都未必能睡得着觉。
尤其是在兵权还不在他手中之时,更加煎熬
甚至贾琮根本做不到宁则臣那一步,不会将大权如此集中在一个臣子手中那么多年。
位置变了,看法自然也就变了。
当然,若他还是人臣而非太子,那么此刻崇康帝依旧是个寡恩之君
而在赵青山看来,天下大概再无一人能忠诚胜过宁则臣的。
但这样一个为了朝廷为了君王呕心沥血之人,最后竟生生被逼死
可想而知赵青山心中有太多的恨意,对于此刻还停灵在奉先殿内的那人
念及此,贾琮心里轻轻一叹,看着地上哀恸大哭的身影,问道:“太傅,可有何所求否”
赵青山闻言,忙收敛了情绪,抬头看向贾琮,直言道:“臣想请殿下厚待元辅身后事”
贾琮闻言一怔,道:“太傅是否有所误解,朝廷并未薄待文忠公之后事,原是孤亲自安排的”
赵青山摇了摇头,面色忽变得犹豫起来,不过终究还是一咬牙,大声道:“臣斗胆,恳求殿下,能将元辅灵位,配享太庙”
“嘶”
此言一出,莫说一旁的林清河、左中奇、岳宗昌等人,连一直面不改色的柴梁,都霍然色变,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骇然的看向赵青山。
好大胆
自古以来,名相名臣不知凡几,然能配享太庙者几人
对人臣而言,死后能够将灵位送进供奉着历代天子的神庙,受后世帝王岁岁祭拜,受整个帝国皇朝的国运祭拜,这是最高的荣誉,无出其右者。
然而这等旷世之恩,唯出于上,岂有人臣开口讨的道理
传言出去,立刻就会有人说他们这些臣子欺太子年幼
这甚至是在为将来埋下祸根
赵青山因一时激荡和不平说出口后,自己都有些后悔冲动鲁莽了,叩首伏地不起。
而贾琮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后,心思转动起来
对他而言,将臣子灵位送入供奉列祖列宗神碑的太庙,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连太后都不怎么亲近,更不用谈什么列祖列宗了,哪有什么归属感。
能用这样一个恩典,换取赵青山这样的名臣能相归心,简直是惠而不费的大好事。
有何不可为
当然,这番轻松心思他自然不能流露在外,不然就太沙雕了
贾琮面露十分为难之色,缓缓道:“元辅辅佐先帝,呕心沥血,兢兢业业,且新法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一改亿兆黎庶千年之苦,凭此功劳,足以配享太庙,与历代帝王,共享后世君王之香火祭祀。孤自无不可,只是还请太傅体谅,孤虽为监国太子,但这样大的事,实非孤当下就能允诺的,还得回宫后,与父皇商议。不过孤会尽力说服父皇的”
此言一出,就见赵青山霍然抬头,面容激动的甚至狰狞起来,目眦欲裂,声如惊雷般连叫三声:
“殿下”
“殿下”
“殿下”
叫罢,滚滚热泪流下
相比于先帝之凉薄,赵青山对贾琮这位储君之敬意,已经升华到了顶点
贾琮见他激动如斯,忙劝道:“太傅太傅,且先冷静,万莫伤了身体。朝纲还需太傅坐镇,保重身体,保重身体。”
又对王春道:“还不快去扶太傅起来。”
王春忙上前,与柴梁一道,将赵青山搀扶起来。
见赵青山泪流不止,贾琮也动容不已。
早知他和宁则臣交情匪浅,宁则臣于他亦师亦友,甚至如父如兄。
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贾琮温言道:“太傅且先回家休息几日罢,如今国事繁重艰难,太傅刚才河套赶回,若不修养妥当,万一伤了元气,孤悔之晚矣。如今朝廷百废待兴,新法虽已打开了局面,但也非尽善尽美,这世上原无尽善尽美之事,还有待元辅与诸卿通力合为,继续开拓深入。压力重大,难处极多,若无一副好身体,是万万熬不下来的。”
若依赵青山之本意,是断不肯浪费时间的。
但如今他愿意听贾琮之言,便如曾经只听宁则臣之言一样。
再者,他也认为贾琮言之有理。
大为感动之下,便拱手道:“臣谢过殿下体谅,只是还请殿下赐下金牌令箭于少傅,臣歇得,他歇不得,要星夜赶路,前往山东。”
贾琮闻言,这时将才目光放在之前每每暗自打量,却看不出深浅的柴梁身上,问道:“这样急会不会太急了些”
柴梁的官话并不好,隐隐有两湖口音,但气度沉稳持重,躬身道:“殿下放心,臣无事。纵是赶路途中,也会按时休憩,不会急于一时。”
听闻此言,再见他如此气度,贾琮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宁则臣如此看重此人了。
好强的个人风格
相比之下,林清河等人就显得稀松寻常了
见他如此,贾琮不再啰嗦,命王春取来一块他的监国太子金牌,他也仅有三块,让王春交给柴梁后,道:“少傅若遇难处,可凭此牌,调动山东锦衣卫,一应情报消息皆可获得。”
柴梁躬身谢恩,之后,随赵青山一道出宫离去。
待这二位能臣离去后,贾琮看向林清河等人。
平心而论,林清河、左中奇等人皆是手段上乘的精干之臣。
在外省督抚的位置上,也都不缺魄力担当。
只是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对于皇权国事,他们不敢再如在外省时对待百姓那么敢有作为。
有些过于谨慎。
不能说错,但对于首辅而言,就太不称职了
见林清河等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贾琮呵呵笑了起来,愈发让诸臣面色变幻不定。
贾琮道:“孤早闻太傅性如烈火,刚烈正直,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只是诸卿也不必妄自菲薄,做不好首辅,不代表没有作为。新法大行于世,诸卿皆功不可没。倒也没必要非都去当首辅,毕竟首辅只有一个”
他这番话,令林清河等哭笑不得。
这可真不算什么高明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