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是河间士绅百姓的眼中钉,肉中刺。
两千六百余人马需要的粮草民夫差不多等于万余步卒的耗用,河间府虽说不算贫苦,可凭空砸下来这么一比耗费,任谁也受不了,士绅百姓被割肉吸血,官吏差役们的常例好处也少了快,当真是人神共愤。
这次徐州贼军北上,当京师知道消息之后,立刻派出使者来河间府催促这两千余骑兵出击阻截,务求为朝廷大军争取集结南下的时间,这消息传开,河间府城周围都是欢欣鼓舞,心想这祸害总算走了,虽说朝廷那近十万的大军过境河间府对地方上肯定也损害不浅,可那毕竟是来了就走,总比这没完没了驻扎的要强。
话说回来,这两千多骑兵和贼众接战,再怎么摧枯拉朽,肯定也有死伤,那么就算回来继续驻扎,地方上的负担也会轻些,河间府上下从未考虑过官军会输,官军这次出动了近十万,而且还是宣府和蓟镇的边军作为主力,那贼兵就算有三头六臂这次也要被平了,现在大家盼着的就是那些骑兵早点走,在战场上多死些。
天津兵备道张再辛来河间兵营已经六日,尽管河间府的供应很不错,可张大人的脸始终是阴着的,他受命过来催促二杨出兵迎敌,可杨肇基和杨国栋始终在拖延,张再辛已经有些急了,大军云集天津,自己如果不抓紧赶回去,经营几年的局面就要被各路神仙啃块肉去。
可戴罪立功的杨肇基和杨国栋却惫懒的很,始终不愿意全军出动,一开始派出五百骑说是要急袭临清运河码头,放火烧粮,这做法让张兵备道嗤之以鼻,这有什么用,无非就是虚应故事。
但张再辛也知道京师各位大佬心焦,自己办不好这趟差事,十有八九会被当做替罪羊收拾了,所以张再辛也不顾什么客气分寸,整日里催促不停,只是这位天津兵备道心存顾忌,不敢逼的太紧,对方这是几千精锐,万一逼急了,把自己砍杀,那还真没处说理去。
“阉党余孽,连戴罪立功以求复起都不知道,总在这边拖延,难不成想要拖大军的后腿吗”张再辛私下里骂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杨肇基是当年的大同总兵,后来又成为曹州总兵和大名总兵,杨国栋也是老资格的山东总兵,即便是文贵武贱,兵备道在总兵面前也没什么资格粗声大气,张再辛不管怎么着急,也只能跟着对方的步调走,看着对方每日里只是不住的派出轻骑,不住的接到消息。
对于徐州贼军的动向,张再辛没有一点兴趣,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这支骑兵出营去堵截,自己好向上面交差。
就这么煎熬到四月月中,张再辛得到了杨肇基和杨国栋的承诺,说只要河间府凑足三日人马粮草,他们就立刻出征,张再辛马上就去找河间府联络,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徐州贼军已经从临清出发,进入河间府境内,军国大事谁也耽误不起,有官军出兵总比没有好。
一直对军粮供给拖延克扣的河间府地方这次拿出了足足两日的粮草,多出那一日作为府县和张兵备道的好处分了,现在真是万事齐备,就等出兵。
按说这兵贵神速,要动就要快动,可这老将杨肇基居然要在出战前誓师,那张再辛和河间知府都是肚里暗骂,表面上也只能捏着鼻子听从,还要赞许这是壮军威士气。
“山东、北直隶和辽镇的兄弟们,咱们大伙都和徐州贼碰过,这次徐州贼比上次多了两倍,带的炮更多,咱们这次去,老夫也不瞒大家,那真是九死一生”在那校场上,杨肇基粗着嗓子喊道,他身边的亲兵亲卫大声传下去。
听到这话,本来满脸假笑的兵备道和知府两人都是变了脸色,哪有这么不吉利的,临阵之前居然先说“九死一生”,可在这个校场上,每个官军骑兵都是满脸怨气,他们真不敢出声阻止,生怕当场哗变闹出祸事。
前大名总兵杨肇基摘下了头盔,露出满头白发,嗓音有些嘶哑:“兄弟们啊是老夫拖累了你们,若不是老夫受了魏公公的指派,咱们现在就该去天津那边会合,而不是去南边送死。”
“杨肇基你不要无法无天”听到这话,兵备道张再辛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就是怒喝,在这里说了或许会死,可如果不表明态度,十有八九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他刚站起,杨肇基的亲兵就把刀抽出半截,张再辛脸色顿时煞白,又是坐了回去,他的护兵那里还敢乱动,杨国栋回头瞥了眼,只是继续喊话。
第1248章螳臂挡车
那杨肇基却是喊道:“不管咱们受谁的指派,咱们都是为国尽忠,但尽忠也有尽忠的法子,不能这么傻傻的去送死,谁要不想去的,现在就可以走,带队去天津,就说咱们被徐州贼军杀败了,你们溃逃到那边请求收容,你们都是大好男儿,和大军汇合便是有用的人才,总比白白消耗在这边强。”
“愿意走的现在就走,老夫和杨大人只求你们不要四散为匪,也不要投靠徐州逆贼,而是去往天津和大军汇合”杨肇基粗声说道,场面安静死寂,话说到这个地步,谁还能高昂的起来,坐在那边的兵备道和知府面面相觑,眼下这个场面还真不是预想中的发展。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骑兵吆喝着转身,在大队外围聚集起来离开,队伍里有人喝骂这些离开的,但因为是主将的意见,也不好明摆着火并,倒是站在台上的杨国栋看得清楚,低声念叨说道:“都是辽东那边的,他们能从那边逃过来,就能从这边再逃”
杨肇基哂然,就在这时候,台下却有人吆喝说道:“将主,您老人家怎么办带我们走吧”
场面变得很安静,杨肇基笑了起来,将头盔扣在头上,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朝廷有令,老夫自然要遵命行事,老夫和杨大人准备带队南下,和那徐州贼决一死战”
台下又是死寂,先是遣散部众,然后还是要去和徐州贼军决战,这不就是去送死吗刚才那个吩咐还让人有所遐想,到这个时候明确去送死,大家就更容易做决定了,有人在台下哭着大喊:“将主,您的恩情小人下辈子再报答了”
越来越多的骑兵拨马离去,台下密集的骑兵马队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山东总兵杨国栋的部众也是如此,他们还以为杨肇基所说的只是自家,得到杨国栋的确认后,才知道这是对所有人的,这么一来,走的人就更多,等到没有人动的时候,台下还有稀稀落落八百余骑。
看到这一幕,杨肇基和杨国栋相视而笑,下面也有人大喊说道:“将主爷,生里死里,俺跟着您老人家走,这么多年值了”
杨肇基点点头,和杨国栋并排走下土台,走下去之前,却停住回头,看向神色愕然不知所以的几名文官,摇头闷声说道:“不管什么阉党东林,大家都是大明臣子,什么事别论派系,先想着对咱们大明好不好,没老夫和杨大人这几千骑,这边那几千步卒又值得什么”
在孙承宗来这边宣旨召回魏忠贤之后,河间府共有六千步卒,这股兵马则被认为是东林方面的人掌握,这次出兵阻截,杨肇基和杨国栋的骑兵被催促着动,可这支步卒却被命令守城,等待下一步命令。
步骑结合,力量大一分,把握也就大一分,但事到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那兵备道张再辛有心呵斥,可看着杨肇基和杨国栋的神情态度,这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有边上的知府在那里嘟囔着“无非是些乌合之众,弄出这等悲壮模样,是想跟朝中诸公发牢骚吗”,听到这个,张再辛觉得有理,可又觉得不太对,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杨肇基和杨国栋那几百骑出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