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公子只顾红着眼催促自己的家丁命打桨,来张牧云这边抢夺。一时间夜西湖里百舸争流,场面倒也壮观。
这时候张牧云早已明白发生什么事。看着怀中金丝银线缠绕的硕大红绣球,张牧云正是一脸郁闷。
“晦气”
张牧云心中埋怨:
“连热闹还没来得及看,这绣球就到了我手里。这回招亲谁组织的全不讲究流程。”
当然这只是自嘲。张牧云聪明透顶,如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此时也不及细琢磨,眼见得满湖轰动,数数有不下三四十条的湖舫画船从四面八方向朝这边赶来,怎还能抱着绣球傻站。张牧云当机立断,忽然提着绣球冲天而起,施展出这些天悟得的功夫,踩着湖面疏密不一的湖船甲板篷顶,一路狂奔,如掠湖捕鱼的水鸟一般二十来个起落,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在辛绿漪所在的楼船。
张牧云一跳离船头,那还在梅槎上的月婵和幽萝便也立即叫了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他已拿了绣球跟那女人相会去了哼,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这是月婵。
“是我哥哥抢到了绣球,厉害吧等哥哥用完了我还要讨来玩,你们不要抢”
这是幽萝。
见此变故,刚刚还兴头头往这边冲的湖船乱作一团。它们中有的顺着惯性还往这边赶,有的则见机掉转船头往花萼浮楼那边钻。还有的似乎没弄明白究竟是何状况,留在原地直打转。这么一来当即便有七八条湖船碰在一起,在船体“嘭嘭嘭”的碰撞声中,好几人脚下不稳,掉在水里。顿时那划水声、呼救声、搭救声又交织在一起,这片湖面乱得如一锅煮开的粥一样。
湖上人声鼎沸,纷乱如麻,那倚栏含笑的美貌女子却视而不见。满湖纷乱之前,她却微微垂首,幽雅如兰地面对着已立到眼前的少年,那温婉的姿态就好像初见夫君的处子,羞涩而恬美。
第七卷江南兵气冲星斗第十四章郎心似铁,忍看美人花泪
原本清幽冷寂的西湖西岸,今夜一片繁华。万众瞩目下张牧云飘然而上楼船,楼船外湖中湖岸依旧嘈杂,但在他和辛绿漪所立之处却显得颇为安详。
“绿漪姑娘”
上一回长江夜航船中,张牧云已知了衡山女妖的名字,甚至连小名碧奴都知道。此刻张牧云手执绣球,小声说道:
“请先屏退左右。”
女子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她抿嘴一笑,挥一挥衣袖,那些侍奉左右的丫鬟婆子便一齐退下二楼。此时张灯结彩的花萼浮楼三层画廊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姑娘,在下性子直,便不拐弯抹角。”
张牧云单刀直入:
“这绣球是你使妖法故意抛给我的吧”
“嗯”
辛绿漪轻声应答。此刻悬在她头顶前方的那只描金大红灯笼,斜斜地照在她脸上,美玉无瑕的俏靥如染彤霞。
“哦。”
张牧云闻言微微沉思,少见地现出一副与他年龄并不相称的严肃模样。他想了想,便道:
“姑娘,不妨与你直说,我对妖类深恶痛绝。以前在幕阜山中的寺庙道观抄经画符,便听多了妖类害人惑人故事。上一回在辰州大王庄,我也真个差点死在妖类手里。”
此时张牧云紧盯着螓首微垂的少女,双目闪烁锐利光芒。他看着少女,说道:
“那一回,记得你也身在害我妖人之中。既然当事,你应知道我当时身受多大痛楚。那些人和妖,有多狡诈、险恶和狠毒”
生性豁达的少年说起此事,仍不免身形微微发抖。
“不过你放心,不论你那回是否有心害我,此事已过去,我不会再提。”
平静了情绪的张牧云转过身去,面朝着楼船外的湖波和人群,手把着阑干气度悠然地说道:
“你两次三番来与我生事,虽然烦扰,也无恶意。不过今日还是要和你明言,我不是什么仙师,也没什么大本事,更绝不会与妖女同路”
说这些话时,张牧云看也不看辛绿漪;虽然语气平和,但其中决绝之意如金铁交鸣。
方才还有些喜色的衡山妖灵,忽然听得态度悠然的少年说出此语,一时怔住,愣愣地看着少年,良久才反应过来。于是妖族的明珠贝齿咬着朱唇,玉鼻微微翕动,眼圈泛红,几乎泫然欲泣。
这时,正巧一阵风来,直吹得大红灯笼摇摇晃晃,光影晃动,照得花船楼廊中的景物迷迷离离。
“仙师”
辛绿漪往日也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灵物,不过这时节却委委屈屈,满腹的仰慕和追随之情无法言喻,总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化作轻轻的“仙师”二字。
“仙师”
听她叫得这声,张牧云忽然有点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他再次转过脸来时,脸上却有了些霁色。
“姑娘,”
张牧云微笑着对哀伤的美鱼妖说道:
“你叫我仙师,听着舒服,却不像是在叫我。也不知仙师二字从何说起,不过万物皆有缘法,既然你两次三番与我亲近,不论有意还是无心,便算是缘分。”
恐怕被眼前之人“仙师”“仙师”地叫多了,本来未必有多少气度的罗州少年在辛绿漪面前,却总是显得气魄不凡,谈吐说话间竟真地带上些“仙气”,还很自然,仿佛内心流露。他脸上泛着高人才有的温和之光,说话的声音清朗而醇厚,抑扬顿挫之间宛然就是传说中的大宗师传经说道。只听他说的是:
“姑娘,没多少天前,我也偶然习得一些小法术,今日我便将少许心得教与你,也不知有没有用。”
“有用的有用的”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听得张仙师之言美鱼妖差点喜极而泣,赶紧忙不迭地连声称是
“哦”
看着辛绿漪这番欣喜模样,张牧云倒有些犯了嘀咕。他心说,自己那个习自无字天书、悟自洞庭水天的溟海水神之法,可得管用;否则不管眼前之人是人是妖,总归是个小姑娘,让小姑娘失望总是很无良的。
心中惴惴,张牧云不免倾囊相授,顷刻便把自己悟得的水之真法挑些要点跟辛绿漪娓娓道出。
大道无形,要言不烦,虽然所授法理甚为渊深,若只提纲挈领只说关窍,却也不过片刻功夫。张牧云还在心里暗自担心会不会让妖女觉得自己所说无奇时,那边厢辛绿漪却欣喜若狂,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蹦起来
“无上仙法、无上仙法”
天人五召之术独步宇内,张牧云自然无从比较,不知其珍贵。但那辛绿漪却是出身第三小洞天衡山九女峰,修炼七百余年,乃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在洞天福地吸取日精月华修炼至今,又是深谙水性的精灵,如何不知张牧云说出的溟海水神要诀乃是无上珍贵的至理虽则只是只言片语,却也够这衡山灵妖受用无穷了
所授要诀越是珍贵,辛绿漪看向张牧云的眼神便越是仰慕。只是最末听那少年说道:
“些许心得,未知有用。总之今日交代与你,往后不可再来纠缠。”
“仙师”
此时美鱼妖一双剪水秋瞳中崇拜思慕的眼波,已经快能积成两汪深潭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