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也好”
张牧云爽快说道:
“把你一个人留家里我也不放心。”
说罢正要继续喝粥想心事,却听那少女又道:
“大哥,也不是”
“呃”
张牧云忽然有些糊涂。只听月婵柔柔说道:
“牧云大哥,我可能会写字。”
“哦”
“啊”
乍听时心不在焉,等转念一想,张牧云霎时两眼放光,“砰”说一声搁下碗筷,急切道:
“你真会写字快写来看看”
“嗯”
应过少年,屋里也没笔墨纸砚,月婵便扭身去灶下找来挑灶膛的火叉,以它一个稍长的叉尖作笔,又拿厨房泥地当纸,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而这般写划时,也亏得她大力,为了跟张牧云展示自己会写毛笔字,虽然执着沉重的铁叉,却仍然如拈着紫毫竹管那般把握,一丝不苟地在地上勾划描写。
“呃”
厨房中,张牧云挑了挑油灯的灯花,探着头凝神屏气地看少女在地上写下的这行字。等她写完,张牧云看她写的正是“延命地藏菩萨”六个字。
看着月婵写下的这几个字,张牧云忽然有些呆住。
“月婵她”
张牧云头一份有些吃惊地是,月婵居然会写字。要知这年头,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是罗州城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家闺秀们,据说也没几个会写字。其次他震惊地是,会写字也便罢了,女子这几个字还写得十分好看。看字形,端秀娟雅;再仔细体会一下,却在拿端严的字构之外,于那些点划勾捺中品出好几分龙飞凤舞之意。
“怎么会这样”
虽然贫贱,于书法一途张牧云却是内行。为了糊口,他在写字上是下过真功夫的。虽然识字也许并不太多,但那字儿是写一个好看一个,个个精健遒劲,就是比上那些自幼下功夫的童生也不遑多让。只是他现在看到月婵字迹,却仍是暗自点头,自叹不如。也许,若是放开来书写,自己在恣意大气上可能略胜于她;但放到行家眼中,从那细微笔划间体现出的基本功,自己比少女仍是颇有不如。这正是他震惊之处。
“莫非”
眼见着这精妙书法,不由得他不胡思乱想:
“莫非这女孩儿是出自公卿王侯之家”
自收留月婵以来,张牧云心中头一次产生这样怀疑。
而这时,那少女却一直等他月判,胸脯里扑通扑通直跳,惴惴不安。等得这一时,眼见着张牧云两眼发直,满面肃容,月婵便以为自己写得其实不堪入目;含着羞赧忍了一时,便终于羞愧难当,抬起脚儿便准备将地上字迹擦去。见她动作,那少年却如梦初醒,一摆手,阻住她道:
“月婵,你这几字写得很好。等会儿再擦吧,我再仔细瞧瞧。”
“是嘛”
闻听少年此言,月婵正是又惊又喜,顿时收起足儿,往后退了一大步,好让牧云大哥好好瞧瞧。这时满心欢喜的少女并不知道,她牧云大哥内心正是思绪起伏:
“唉,恐怕这回我这祸算是闯大了怎么当初就敢随便往家领人。莫非当时我看她千娇百媚,就啊呸呸我张牧云乃罗州好汉一条,平生不二色,一心只依父母婚约,誓娶辰州王家小姐,自是不会有这样龌龊想法的”
原来就在他爹爹还在世时,曾给他跟自己一个文友的女儿订下一门亲事,据说还是指腹为婚,这事情整个张家村的乡亲们都知道。
不管如何这么一想,张牧云心绪倒忽然开朗起来,心里叫道:
“吓,我管她是不是什么王侯显官家逃出的下女老天让我救着她,分明便是给我赐下一笔财注,我若不取,那是忤逆老天爷意思,要遭天打雷劈的嗯,我还是先听老天爷的话,落得眼前快活,把这笔钱财赚了再说。以后蹲监坐狱以后再说,何况还不一定呢”
心中转过这念头,他便理直气壮地跟月婵说道:
“好妹子,这份工算你一份了”
之后又絮絮叨叨:
“妹子你不知道,也亏得出了大财主;以前我帮那些和尚道士抄经书从没这么高价的。现在说得一两银子一本,可巧有你帮手,咱就能赚双份银两了。要是以后这般好事再多几回,咱俩这家里再遇上什么娶妻嫁人之事,便好备下彩礼嫁妆钱”
“”
听张牧云越说越离谱,那月婵直羞得满面通红,虽然局促,却又不好开口反驳,只得躲在昏黄的油灯辉影里,垂下娇艳欲滴的容颜。
不管如何,一番计议后这俩小男女俱是大喜;草草饭毕,便一起去堂屋中在中堂画前点了炷香,双双罗拜于地,感谢天官赐财,并祷祝佛主保佑那位舍得疏财的祝大善人,让他老母渡过难关,长命百岁。
拜毕,张牧云便跟那少女说道:
“今日早些睡吧。明天我们得一早起来。”
说着他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经了几场雨水,我看屋上茅草也旧了。现在山里应该还能寻着去年秋冬枯萎的红茅草,这回去山里便顺便打几捆回来。到时候妹子要记得提醒我,因为我见了银子便易忘事。”
“嗯,好的。”
于是,张牧云就开始铺展这堂屋床板上的被褥,准备睡下;月婵则又去厨房灶下看了看火星,然后才解了围裙,准备回里屋歇息。
而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等月婵再从厨房里出来时,经过堂屋,借着天窗中透下的皎洁月光,她见到自己的牧云大哥已仰面八叉地躺倒在门板上,呼声四起,睡梦酣然。
到了第二天早上,当大部分村人还在熟睡之时,张牧云与月婵二人已经起来。草草地吃过早饭,他俩便带着水袋干粮等应用之物,离开小院踏上去玉池山的路途。
因为太早,出发时几乎还是黑夜。清冷的星光洒在静谧的乡村,一轮圆月淡淡地挂在西天,黎明前的村落安静无比,只有偶尔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犬吠。月婵扣好柴门时那一声“咯呀呀”的轻响,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踏着星光离开村子,走过了两三个岔路口,三四条小道,便到了宽敞的官道上。这时他们的小腿脚踝已觉得一片湿凉,原是刚才从小路上走过时裤管裙角被草叶的露水打得湿透。走过了官道,又从几处乡村堡镇中穿过,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便走到一直能望见的玉池山下。此时天光已放亮,东天外满天流霞,映得玉池山西麓前那片桃花林妖娆似火,明丽如画。
穿过花色缤纷的桃林,自此高高下下,一路皆山。沿山而上,山石峭立于道侧,忽于道左,忽于路右,嶙峋嵯峨,姿态各异。路侧石壁多沾水珠,如能泌露;石表生青苔,摩之手遗绿痕,颇感清凉。石壁之外,又有幽涧流泉藏于路下,涧草灌木参差遮蔽,不能亲见;但那流水之音潺潺淙淙,一路不绝。偶尔高处涧泉飞洒,飘到领间疑似雨珠,正是“飞泉数点雨非雨,空翠几里山又山”的境界。
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