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渠便隐约瞧见那人模样。
来者着交领大袖深色道袍,步子略急,一看便是云冠子。
裴渠并不意外他会找来,只他眼下不方便起身,便也只干看着他往这边走。
云冠子显是瞧见了他们,快步跑了来,仔细瞧了瞧,问说:“还好吗”
裴渠太累了,且声音是哑的,于是只点点头。
云冠子又看看南山,小声问道:“难道醒过”
裴渠又点点头。他哑声道:“昨夜醒的,但之后我被一些事绊住了,没能照料好她。早上服了药,睡了有一阵子了。”他抬头看向云冠子,几将能说的都交代了。
云冠子见他亦十分憔悴,日光底下脸色更差,便说:“在这儿待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有个旧友在京城有座小宅,倒是可以去那里住一阵。就是怕”云冠子皱皱眉:“西京城中如今实在不太平,局势太乱了。不过灯下黑,或许也最安全。一切看你如何取舍了。”
裴渠低头看看南山,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南山,眼下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养伤,这深山老林必定不适合。而道观眼下也已经不安全,千牛卫既然起了怀疑或许早晚都会再杀回来。
他思索良久,抬首回道:“这些时日多谢道长收留救命之恩,裴某无以为报。裴某在京城倒是有个去处,便不劳道长再安排了。”
这种时候多牵连一个人便更麻烦,且不说知道的人多了不好,就算那人信得过无恶意,但万一他们出点事,却要将帮忙的人牵连进去,实在是有违初衷。
云冠子沉吟一番:“也好,我这就命人送你们下山。”
裴渠再次致谢,云冠子又道:“昨日那小道并未告诉你要往这里走,你如何知道这里有树洞可躲”
裴渠手搭上南山额头,抬首回道:“她曾在手札里记过,我印象深刻。”
他口中的“她”便是裴涟君了,云冠子闻言抿了抿唇,一时未说话。转念一想,裴渠倒也真是涟君翻版,就连过目不忘这一条都十分相像。
这样聪明的孩子,在人生路上可千万别像他的母亲。
云冠子未再说什么,只速速折回观里安排人护送裴南二人下山。保险起见,他甚至挑了一条平日里根本无人知道的小路。弟子们都纷纷惊呼:“原来师尊还藏着这样的秘密不说这山难道是师尊的嘛”
云冠子不理他们,又与裴渠叮嘱了几句,这才同他们告别。
裴渠这时却又喊住他,小声说了毒药的事。云冠子听完后沉吟道:“令人丧失味觉的毒药的确不止一种,涟君琢磨过不少。她通常能将解药琢磨出来,但也不是每回都能解开。若是连她也解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裴渠闻言未语。
云冠子又道:“不过涟君当时之所以琢磨这种毒药,好像也是因为那人想用。再深究便是权谋之争了,令人丧失味觉当是一件很残忍的事。食之无味是比许多刑罚更残酷的事,经年累月的无味人生更是可怕的消耗。”
“是因为那人想用”
“应当是,涟君没有在手札里写吗”云冠子道,“那人这些年应给不少人下过这毒罢私以为眼下还没有人能解开这毒药。这种毒若掺在食物中,吃着吃着便没味了,起效非常快。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裴渠缓缓回了一句,却陷入了非常久远的回忆中。
云冠子没有再继续这话题,又另外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走了。
沈凤阁现今已能下床走动,但也不能有太多活动。他亦知外面风声很紧,千牛卫如今恨不得挨家挨户搜寻内卫踪迹。
不过旧臣一派虽纵容千牛卫这般放肆,但十二卫中亦是存有派系,相互制约之下,千牛卫也不至于太过横行跋扈。
加上现在新君登基,年轻一派都野心勃勃,上远更是摆了一副要积极推新政的架势,甚至将裴良春这颗棋子重新捞出来用,御史台中人员大变动,纠弹一事上竟是比之前还要严苛。
上远几乎控制了御史台的一大半势力,十二卫中有近乎一半都是她的人,旧臣们也不得不忌惮。
沈凤阁也只听蠢仆说了一些零碎消息,便将当前局面都拼凑修补起来,将大致情况都猜了个清楚。
他对权力本身并没有太多的,他眼下最担心的,竟是太师府中那小小孩子。但他却没法将她接来,毕竟他在对付小孩子一事上,能耐基本为零。又何况,这孩子在袁家生活了那么些年,有爷有娘,想来也不会肯认他。
沈凤阁虽劝说自己想开些,可他却又一直放不下此事。
他在平康坊小宅中等消息时,终于有人敲响了门,随即便传来裴渠的声音:“是我。”
沈凤阁许久未得他消息,赶紧令蠢笨小仆前去开门。
马车行至门口,裴渠折回车中将南山抱下来,径直便往宅中走。他来不及与沈凤阁解释太多,只将南山安顿妥当,这才出了房间。
沈凤阁已在外候了多时,裴渠却径直绕开他,手中拿着白布药瓶走到屋中坐下来,开始旁若无人地脱外裳。
沈凤阁见他脸色奇差,便猜到他身上有伤。果然,他解下来的布带上血迹斑斑,看来的确不算什么轻伤。
因伤口在后面,裴渠换起药来极不顺当,沈凤阁抿抿唇,索性走过去帮他换药,并趁着当口,问明了情委。他听完甚至还说了风凉话:“我曾让你们暂时避得远一些,都当耳旁风么”
裴渠没接话,任由他怎么高兴怎么说。沈凤阁动作利索地给他换好药,将他外裳拉上去,却听得沉默了许久的裴渠问道:“南山从何时吃不出味道”
“在你去国离家之前。”沈凤阁语气冷淡,已没什么情绪可言。
果然,是在去国离家之前。
裴渠原先一直以为她是离开裴府之后不小心误食了什么才致此,可万没想到,竟错得这样离谱。
他想起离开长安之前某晚,宫中有人送了精美菓子来,说是圣人为他践行。
他忙着收拾行李,菓子盒就放在桌上,朝歌趴在桌前面看他收拾东西,顺手便拿了吃。
那时他收拾东西费了好长时间,转过头再看趴在矮桌前的朝歌,见她已不吃菓子,便问她是不是不好吃。朝歌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又伸手拿了一只菓子。
她沉默着不说话,他却以为是因为近离别的缘故,所以格外照顾她的情绪,走过去时却见那菓子盒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只。
他恰好也饿了,于是顺手拿起那最后一只菓子,正要吃,朝歌却将手伸过来,费劲地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他手里抓着的最后一只菓子,睁大了眼睛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