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他意外的倒不是父亲所提到的事情本身。事实上在此之前,他早已由其他途径得知此事,他意外的是父亲平时极少向他提及坐忘城的大事,近两年来尤其如此。
一怔之余,伯贡子道:“孩儿已听说。”
“那,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伯颂又问了一句,听起来像是漫不经心,但伯贡子却隐隐觉得父亲应该对自己的回答很在意。
也许,右臂被废,让伯颂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老了,更多的重任应该由后辈去承担,这让伯颂开始对两个儿子寄予厚望。
思索了片刻后,伯贡子才道:“依孩儿之见,城主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担心伏击难以成功,而是担心伏击真的成功。”
“哦。”伯颂以眼神示意伯贡子继续说下去。
“卜城人马自出动以来,从来没有公开宣告他们将进攻坐忘城,一切都只是口头相传而已。听说卜城城主落木四身经百战,手下又有足智多谋之士,那么任部下在驰道冒险长驱而入就不是他们的疏忽,而是有意为之。落木四很可能就在等待我们的伏击,一旦他们的人马在伏击中伤亡,那么卜城就找到了进攻我坐忘城的借口,这是城主所不希望看到的。”
伯颂不动声色地道:“难道没有遭伏,卜城人就不会攻城了吗抑或他们真的除此之外别无借口别忘了,卜城是奉冥皇之命而行,而二百司杀骠骑之死本就是很强硬的理由。”
与其说伯颂在否定伯贡子的话,到不如说他是希望其子伯贡子能有更严谨全面的思路。
伯贡子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卜城的确能找到进攻我坐忘城的借口甚至因为这是冥皇之意,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借口。”
伯颂有些失望地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他们的确不需要寻找借口。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卜城内部存在着矛盾,有一方并不愿进攻坐忘城,而另一方则恰恰相反。愿意攻袭坐忘城的一方为了使双城的决战不可避免,才有意让一部分人马步入险境”
伯贡子经此点拨,方恍然大悟。
伯颂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我们一时半刻无法查出卜城反对进攻坐忘城的是什么人,而战事却已迫在眉睫”
伯贡子似乎又忘了这些日来所遭受的种种挫败,道:“与卜城对垒,坐忘城未必会败毕竟他们远离自己的城池,我们至少占有地利与人和”
伯颂苦笑一声,不再论说此事,转过话题道:“明天就是七祭满期的日子,但愿在城主回到城中之前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父子二人正谈话间,忽闻有人呼道:“那边有一队人马正向坐忘城而来”
“难道卜城人马竟来得这么快”伯颂、伯贡子父子二人心中同时浮现出这一念头。伯颂抢前几步,依在垛口处,向正前方望去,果然发现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向坐忘城而来,只是其速并不快。
“要不要传讯全城”伯贡子低声道。
伯颂神色凝重,半晌不语,久久地望着仍在继续向坐忘城靠近的人马。
终于,他开口道:“再等一等,我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卜城人马”
伯贡子将信将疑,忖道:“坐忘城周围的子民应早已远远回避,以免被殃及了,除了卜城大军之外,还有谁会接受坐忘城”
这时,远处的人群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向前,少顷,人群当中走出三骑,向坐忘城南门疾驰而来,直至铁索桥对岸才停下。
此时南尉府的战士都已被惊动,城墙上增添了不少人,见南尉将伯颂就在城头,军心大定。
这时,对岸其中一名骑士在马上向坐忘城高呼道:“在下是道宗白中贻,奉宗主之命来见石老宗主,请坐忘城的朋友为我等捎个口信给石老宗主。”
另一人也大声道:“我是乘风宫昆统领麾下上勇士景如是,奉命前往道宗,现回城复命”
伯贡子意外地道:“竟是道宗之人。”
八狼江的涛声丝毫掩盖不了白中贻的声音,显得清晰入耳,字字可闻,足见白中贻修为不俗。
上勇士是乘风宫正、奇二营侍卫中地位仅次于统领的人物,伯颂当然识得景如是,也知道景如是及另外几名乘风宫侍卫一同前往道宗总坛的事,于是他立即下令打开城门,让景如是等道宗弟子入内。
当十八名玄流道宗弟子在伯颂父子的陪同下到达南尉府时,石敢当尚未入寝,听着道宗弟子来拜见他,他并未自恃老宗主的身份摆足架子,而是迎出了门外。
乍见包括白中贻在内的十八名玄流弟子,石敢当感慨万千,在这十八名玄流弟子中,他竟只识得其中两人,其中就包括白中贻。
当年石敢当尚在天机峰时,白中贻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弟子,若不是他下颌处有一块明显的胎记,恐怕石敢当连他也不认识了。二十年过去了,白中贻已由一名年轻弟子变成了道宗的一名旗主。
另一个石敢当能认出的人就是在十八人当中格外显眼的拄双拐者,此人双鬓已斑白,一脸的沧桑劳苦。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荡然无存,一截空荡荡的裤管在无力地摆动着。双拐是用精铁铸成,扶手处被磨得幽幽发亮,可见这对铁拐已不知伴随着他多少年了。
此人一见石敢当,立即抛开双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双肘着地,跪爬着伏行至石敢当面前,只喊了一声:“宗主”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抱着石敢当的双脚,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地战栗着,两行浊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石敢当长叹道:“书山,你我能再次相见,便应感念造化了,你不必如此”说着,他的眼眶中却已湿润了,躬身将“书山”扶起,一名道宗弟子忙递上双拐。
这时,白中贻率先向石敢当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属下白中贻见过宗主”
其余的十六人随即也齐刷刷地跪下叩拜。
石敢当忙沉声道:“起来起来你们切莫再称我为宗主,二十年前我独自离开天机峰,置道宗大业于不顾,已不配再做道宗宗主,今日道宗宗主是蓝倾城,而非石某”
白中贻道:“石宗主永远是道宗的老宗主。”言罢恭恭敬敬地施了礼,方才起身,其余的人也一一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