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当便劝众人回去歇息。小夭、伯颂相继离去之后,屋内只剩下战传说、爻意与石敢当了,连贝总管召来的几名郎中也到外屋休息了。
石敢当看着几乎整个身子都被包扎起来的歌舒长空,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在隐凤谷中就已预感到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争斗,时间一定是在歌舒长空自冰殿脱困后。因为他们父子二人都有极大的雄心,尤其是歌舒长空加上尹欢并非他亲生之子,所以一旦自地下冰殿脱困而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重新登上隐凤谷谷主之位,但尹欢却不会轻易放手,一番争夺在所难免只是却不知他们之间除此之外,另还有更可怕的怨恨先前老夫对尹欢一直颇为不满,认为无论他与歌舒长空是否有隙,也不应迁怒于尹恬儿身上,毕竟这孩子与他们的权力之争毫无关系。直到今日老夫才明白,在尹欢心目中,他与歌舒长空之间已根本不仅是权力之争,而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与尹恬儿的貌合神离,也就可想而知了,唉隐凤谷变故迭起,尹恬儿竟不知所踪,也不知是生是死歌舒长空的野心不知牵累了多少人,隐凤谷三百余弟子、十二铁卫、他的亲生女儿也许,他落得今日结局,也是因果报应吧。”
战传说道:“尹欢被人救走,歌舒长空也活了下来他们之间的仇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真正了结之时。”
石敢当苦笑一声,道:“也许,他们父子二人若有一人战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歌舒长空,还是尹欢,恐怕一生之中都少有轻松之时,一个为野心所累,一个为仇恨所累。”
爻意还是第一次听说尹恬儿的名字,便向战传说询问。
战传说搔头道:“其实我也只知她是尹欢的妹妹,歌舒长空的女儿,后来在惊怖流攻入隐凤谷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至于其他,我与你一样一无所知。”
心中却记起自己初入隐凤谷时,在遗恨湖水舍中尹恬儿使自己大吃苦头的情景,忖道:“尹恬儿之所以性情古怪莫测,大概与她处于父兄的明争暗斗之间有关吧。无论是谁,若是自己唯一两个亲人之间存在的唯有仇恨,时间久了,性情都难免会有所变化。”
爻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她还活着,只是即使能幸存,她也是无家可归了。父兄彻底反目,她又将何去何从”
她如秋水般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忧郁,如同水面上泛起的淡淡的雾。
战传说的心为她的目光所触动了。
他隐隐感到,让爻意触动的不仅仅是尹恬儿的遭遇,还有她自己与之相类似的遭遇。尹恬儿是处在父兄之间的仇恨中,而爻意则是处在她的父王与威郎的矛盾中。
石敢当道:“将隐凤谷烧毁的大概是惊怖流的人。在此之前,他们一定在隐凤谷外围防守了数日,不让外人接近隐凤谷,所以隐凤谷覆灭的消息迟迟才传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战传说问道。
“他们对有关凤凰涅槃重现的传说决不会轻易死心放弃的,当我等离开隐凤谷后,他们一定会在隐凤谷大肆搜寻,直到彻底绝望为止。”
他忽然记起一事,又道:“他们烧毁了隐凤谷,那岂非连歌舒长空隐藏在隐凤谷中的所谓的太隐笈也一并被烧毁了”
经石敢当这么一说,战传说也记起了这事,他神色微变,脱口道:“太隐笈一定未被烧毁”
“为什么”石敢当与爻意不约而同地问道。
战传说道:“因为雕漆咏题已逃离坐忘城,而他又是一个太隐笈的知情者”
石敢当恍然道:“不错无论此人是由惊怖流中人易容成的雕漆咏题,还是雕漆咏题本就是惊怖流打入隐凤谷的卧底,在得知太隐笈的秘密后,他一定会设法找到太隐笈,然后才放火烧了整个隐凤谷也就是说,隐凤谷被烧毁,恰恰证明此人已得到了太隐笈”
爻意颔首认同,道:“贝总管之所以能识出歌舒长空与尹欢,也一定是此人有意透露给坐忘城的。尹欢、歌舒长空身为一谷之主,却一直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向坐忘城透露,而今却被人察觉,再加上隐凤谷的覆灭,对尹欢、歌舒长空来说,自感无颜在坐忘城立足,从而会尽快离开坐忘城,这正是对方所希望看到的。毕竟在坐忘城中,对方很难对我等再施行有效的追踪。”
顿了一顿,她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从此尹欢父子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所注意所议论,惊怖流要追查他们的行踪,便变得容易多了。”
石敢当心道:“的确如此,一个功成名就、踌躇满志的人固然引人注目,但一个曾显赫一方的霸者突然沦落至一无所有,也同样会引人注目。看来,那雕漆咏题殊不简单不过大概他也不会料想到,他的这一手段竟会间接引发尹欢与歌舒长空的生死一战。”
战传说道:“所幸歌舒长空曾说过只有火凤族的后人才能习练太隐笈,否则其结局就会如歌舒长空一般,唯有委身于地下冰殿中。所以,即使惊怖流得到了太隐笈,也不敢轻易习练上面所载的武学。”
“但愿如此。”石敢当道,“否则若是像哀邪这样的人物依照太隐笈修炼至无穷太极之境,必将是乐土之大不幸”
无穷太极境界的威力众人已然见识,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其灭世威力却足以让人刻骨铭心,永难忘却
正说间,忽闻歌舒长空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低得让闻者疑是自己的幻觉。
三人都听到了,目光全都移向床榻上的歌舒长空。
只见歌舒长空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急促地上下蠕动了几次后,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视野中的就是坐在榻边的石敢当。
歌舒长空的眼中先是闪过疑惑之色,随后声音低哑地道:“石石宗主”
石敢当无声地点了点头。
歌舒长空吃力地道:“尹欢何在好像我曾曾与他血战一场。”
石敢当心头一震,与战传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意识到歌舒长空的神志可能已恢复如常
石敢当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道:“不错,他与你的确曾血战了一场,你们都受了伤。”
歌舒长空忽然冷笑一声,道:“他绝无法与我歌舒长空匹敌我岂不知他早有杀我之心能忍耐这么多年,倒也不易”
说到这儿,他仰起头来,身躯略略一弓,就如同常人欲自床榻起身时的举止一般。
但只此一动,歌舒长空蓦然神色大变,眼神变得极度绝望与惊惶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我的双手在在哪儿难道我已双臂尽废”
歌舒长空刚死里逃生清醒过来后,竟仍是那般不可一世、目中无人,这使石敢当十分不快。但见歌舒长空惊恸欲绝的神情,不由又心中一软,道:“你伤得极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
歌舒长空无力地瘫倒榻上,惨笑道:“万幸嘿嘿,我已成了废人,与死何异在地下冰殿中,我歌舒长空整整忍受忍受了近二十年的煎熬,二十年啊二十年中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漫长得可怕但我毕竟度过了这二十年谁会想到刚重获自由,我就会成为一个废人”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歌舒长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在以他残余的生命力嘶喊:
“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