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个明显未老先衰的男人,一手拎着个酒壶,一手有一拨每一拨的敲着算盘,也不怕算错了。
悦来客栈之名随处可见,牌匾上四个字倒是笔走龙蛇的,不过懂行的人一看都知道是拓印下来的,东边大街就有专门给人拓字的,实在花不了甚么钱,但在这曲折小巷,偏偏有股韵味,那上面的字是“李体”,李大盗的独创书法,让柳公权哭死。
小二只有一个,不过还有一个掌勺的大师傅,是个婆娘,姓向,三十多岁,有点姿色,是个寡妇,带着个小女娃,不少人都说寡妇这是看上了店主,要不待干嘛在这个要工钱没工钱要前途没前途的地方,寡妇心里是不是这个意思谁都不知道,但性子却很要强,不给别人说,你说了,她也不撒泼,多半是要在你菜里少加点盐的,让你尝不出个咸味来,寡妇整人从来不多放盐,这不替店家省钱嘛,好盐不给畜生糟蹋,这句话是寡妇当着怒容满面的客人说的,拿着汤勺,挺着胸背着个女娃,要多凶悍就有多霸道。
在这样的小店里,掌勺大师傅多半都是眼高于顶,得罪了不少客人,可是店主也不说,喜欢到店里来的熟客也不介意,偶尔调戏两句时,其实寡妇也是不生气的,只要别惹上店主就行。
和寡妇相比,店小二要老实的多,山里来的泥娃子,人老实,活多钱少好欺负,机灵的甚么没看出来,憨厚倒是真的,不过土气归土气,倒也有灵气的时候,每每得罪客人了,总是笑,那一口只有山泉才泡出来的大白牙倒是让小二免过不少责难,指望店主出面那是不可能的,他不让你滚蛋就已经是看在你便宜能干活的份上了。
但那是对待常人,对待自家店主,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山里娃就有点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味道了。
小二低下头一脸娇羞不好意思的道:“我说店主,你咋就整天只顾着喝酒,算账也不怕算错了,你看看这店里的生意比西边孙掌柜家差了老大一节,这每天活干的都没劲了,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拖地扫地,洗衣洗碗刷锅劈柴的,放在人家都能领五份工钱了,你看看这个月,起早贪黑的,你也不说哪天给俺加点工钱,整天只是喝酒,那些酒都比俺工钱多了好几倍了。”
小儿说道最后,原来那份不好意思消失了,抬头挺胸撅屁股,理直气壮的,但话里其实也没有啥逼迫威胁的意思,年轻人知道感恩,要不是眼前这个店主,自己来长安怕是要到街头行乞呢,另一方面,估计也是不指望这个吝啬的店主能够加钱的。
年店主扫了一眼小二,有气没力的像是浑身骨头被抽掉一般趴在柜台上,漫不经心的安慰道:“好啦好啦,知道了,这不是客栈不景气嘛,你要是能把客人拉来,这客栈赚钱了,你也立了功,准给你涨工钱,你没那个本事又怪得了谁呢。”
“说来说去,就是不涨,我吃穷你。”小二也狠了,冲到后院的厨房,从锅里捞了满满一大碗白面,小二是淮南道人,喜欢吃咸的,辣的吃但不重,但是报复般的当着店家的面把辣椒使劲的往碗里放,然后稀里哗啦的开始吃了起来,故意放出大大的吸气声音,非要气死店家,你不是不给俺涨工钱嘛,吃穷你,俺一天吃四顿,把工钱吃回来,还要吃出利润来,小二额头、鼻子、嘴唇全是汗,呼啦呼啦的痛并快乐着。
这辣椒在大唐普及也才数年,价格还是蛮贵的,但是那吝啬的店家反倒没有啥痛心表情,这是一个劲的笑道:“可吃不可糟蹋,放那么多红辣子,都给我吃完。”
小二大笑着呵呵呼着气,说道:“一定一定,在俺们乡下,浪费粮食那是要遭雷劈的,可畜生了。”
“今天的活干完了吗,没干完你这吃的可是得从工钱你扣。”店家拎着酒壶,从柜台走出坐在小二边上,语气颇为不善。
“早干完了,吝啬鬼”
小二忿忿不平,哪怕这店家救了自己,小二还是觉得店家太没有气魄,每天跟自己这个小二计较啥个劲,这样生意怎么做的起来,小二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
“吝啬有啥错了,成由勤俭破由奢,勤俭永不穷,坐食山也空,这人啊有钱时摆阔,没钱时挨饿了才念着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我说你这个臭小子也是吃过苦日子的,咋还说人吝啬呢,我家祖宗就是吃了奢侈的亏,不知道勤俭持家,要不然掌柜的我能落到这步田地”
店家绉绉道,似乎想到甚么不高兴的事了,有点莫名的忧伤。
“真酸,如今怎么啦,比俺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店小二不强上百倍。”小二没好气道,开始喝辣的让人冒火的面汤了,嘴上虽这么说,终究还是舍不得的,半点都舍不得。
“我送你的千字经看的怎么样了”店家笑道。
“快看完了。”小二颇有一点书生傲气的扬了扬脖子。
店家也无可奈何,小家伙少年不知愁,好了伤疤忘了痛,不多学点,一辈子只能做人下人。
“店家,我回来了。”向寡妇把菜往桌上一放,待看清楚小二在吃面顿时飙了:“你个兔崽子一天吃几顿啊,吃完了别人不吃啦,这面是煮给你吃的快给我吐出来。”
小二猛地站起来乐了,将最后的面汤一口喝了个底朝天,吐着舌头大笑道:“吐不出来喽,吐出来你准备喂狗啊。”
“喂狗也比给你这个白眼狼吃要好,那是我煮个店家吃的,你个焉坏焉坏的贼小子。”向寡妇大刺刺的把鞋脱下来砸过去,小二想必是习惯了,侧头让过去,闪人到后院去了,临走时还放话:“走喽,烧水去了,大黄过来,不要打扰向大姐和店家。”
“这个贼小子,忒不像话了,改天非好好治治他。”向寡妇脸有点红,赤着脚苦笑着坐在店家前面。
刚才一番动作让向寡妇背后红带子背着的女娃惊醒了,向寡妇干净把她拉到前面来,也不顾及店家,直接揭开衣领,捧出硕大的乳房就这样喂起奶了。
“唉,都一岁多了,多大了还喝奶,米粥的碰都不碰,也是个精怪命,富贵命哦。”向寡妇苦笑的喂奶给孩子。
“打探出来了。”店家微笑道,虽是问话,口气却甚是肯定。
“三天后,崔二爷亲自监斩。”向寡妇依然在喂孩子,头都不抬的轻声说。
“二爷是国士啊,世事都能看的通透,智慧着呢,可惜越是智者顾虑越多,胆子不打,凡事总喜欢稳扎稳打,守成无双,开拓就不行了,冒不了险。当年玄武门之变,二爷料定李世民必胜,但还是情愿当个间派,要不然当年李世民也不会怨恨那么大,修氏族志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恼怒别人把崔定为天下第一大姓,终究是老了,那不动明王之称倒是恰如其分。”店主摇了摇头,仿佛口说的是平常人家的老爷子。
“那二爷他,怎么办,救吗”向寡妇抬头叹声道,然后就换了个姿势让女娃吃奶。
“救啊,舍弃长安也要救,终归是兄弟。”店主喝了口茶,轻